一周前,支付宝母公司蚂蚁集团宣布计划在科创板和港交所寻求同步发行上市。
对这样一家基于中国市场成长起来的金融巨头、全球最大独角兽而言,二级市场的选择尤为重要。
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中,手握海量用户资产数据的蚂蚁集团选择AH股上市,是否与金融安全有关?对科技金融企业而言,互联网金融的下一个突破口会在哪里?与美国科技公司FAANG (Facebook,Apple,Amazon,Netflix和Google)相比,我们的机会在哪?
为此,大橘财经专访了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曹和平教授。
大橘财经:这次蚂蚁集团选择在科创股和港股同时上市,是否和A股的注册制有关?
曹和平:2012年、2013年,阿里分别寻求过在上海和香港上市,但是当时的上市制度不许可,最后到美国纽交所上市的时候,上海和香港才改革各自对上市企业治理结构形式的限制。
这一次,蚂蚁金服上市的时候,上海科创版上市条件改革,蚂蚁金服市值评估是2000亿美金,一个万亿市值的企业。根据沪港通制度,同一个投资人既可以在香港市场上也可以在上海市场上投资,蚂蚁金服同时在AH股上市,对两地和对蚂蚁金服都有利。
大橘财经:中国科创板目前虽然刚刚诞生,在成熟度上不能与纳斯达克相比,但我们一开始就是对标纳斯达克,您认为,我们国内的科创板有没有比较优势?又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曹和平:科创板对上市的要求比A股的主板要低,比如A股要连续三年盈利,资本金要在5千万元以上,才能去上市。但是在科创板上,如果你有一个非常认可的盈利模式,一年盈利就可以上科创板。
这可以通过对比A股上市条件来看。在A股上,能上市的企业需要连续三年盈利,而且股本金还有一定的限制。显然,A股偏向成熟的和已经建立了市场地位的企业,对有良好成长模式,高速成长的婴幼年企业放的权重小。
相对而言,科创板更亲近创生企业,在融资节点上更向企业生命周期的婴幼时段贴近。这和教育资源在小学到中学的各个时段公平配置的原则有点相像。对国民经济体系成长来说,培育婴幼企业更利于国民经济体系在中长期上的升级换代。
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科创板有不足,最大的问题是单位时间上市企业数量太少。国家科创企业千千万,每次放几十家公司,一两百家公司,跟不上一线企业融资的需要。长期呆在这个水平上,那就是个A股第二。加快扩容,进一步降低门槛,设立不同交易板块,比如,配套前置于科创板的柜台市场,将会让多个学年段的企业都有融资的机会。
两会后国务院金融为出台的《创业板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注册管理办法(试行)》等四部规章11条,试行试点注册制并对企业注册制安排、监管、发行、保荐等配套制度,就体现了上述方面的内容。再加上新冠疫情以及美国对中国的贸易战已经到了极限施压的地步,加快科技股的的培育以及铺垫中概股回流,都会使上海科创板改革步子加快,也应该加快。
大橘财经:美国科技公司FAANG(Facebook,Apple,Amazon,Netflix和Google)在过去十年带动了美股长牛,您认为像蚂蚁这样的科技公司回归,对AH股,甚至是对中国经济来说,意味着什么?
曹和平:亚马逊的业务特别像一个超级电商,蚂蚁金服相当于是一个基于电商业态,基于银行间线下市场形成的一个支付加结算形成的清结算平台。这是一个巨大的业态进步。原来在线下经济中,能运营支付和结算的牌照是银行的。
过去一段说非银机构发展得厉害,比如小贷可以做担保,担保可以做保理,保理可以做信托,信托可以做投资,似乎非银机构把银行的业务都做了。但是,有一种业务非银机构没法做,那就是你没法做支付。支付是所有权过户,你把一个人的钱划到另外一个人账上,没划好就麻烦了。这需要达到人民银行监管水平才能行商,非银机构做不了。你说保理公司可以做信托,那没问题,业务出现了问题,你可以回头去矫正,但是支付是钱付过去就回不来了。支付必须要高度安全。
蚂蚁金服经过适当的业态再造,与银行支付错位发展,其线上的支付达到了央行的要求,其整合延伸的业态又为中央结算体系新添了新的业务领域,这种产业进步意义超越了FAANG。
你问FAANG(Facebook,Apple,Amazon,Netflix和Google)带动美股10年长牛,蚂蚁回归AH股对中国经济的意义。显然,国内外都一样,阿里和蚂蚁引进了西方的技术并自己开发,在最近几年有了领先的迹象,再加上中国这么大的市场规模,科技公司引领中国经济增长十年是非常可能的。
事实上,我个人认为,FAANG类的数字技术支持下的联网共享经济是和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一个层面的新型经济——数字经济或智慧经济。
再用阿里蚂蚁为例,一方面阿里建立了自己的线上电商业态,另一方面,阿里在数字技术上有突破,线上经济铺垫了一个电子支付平台,运用早年发明的沙箱(sandbox)安全机制,诱导小额和微额支付使黑客对支付的线上攻击出现了成本收益倒挂。黑客攻击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攻下一个支付单元,在沙箱允许的秒内区间截获的高能流动性不足自己的团队喝一杯咖啡的钱。线上交易解决了自己独有的支付安全机制,这是一个know-how机制累积的了不起的技术进步,如果能够和我国的数字货币示范结合起来发展,将是一个十年以上的技术进步和国民经济颠覆过程。FAANG可能要落后于阿里了。
所以换句话说,蚂蚁金服的业态比亚马逊业态要高一个级别,这是第一。
第二,线上支付是远程的,具有广域的市场辐射能力。蚂蚁金服如果在港股和大陆的A股同时上市,两地的实体机构和两地的投资人可以同时获益,两个地方的消费者同时获益,这是一个双赢的或者四赢的过程。
大橘财经: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有一个草案,要完善破坏金融秩序犯罪规定,对资本市场重大违规非法金融等活动进行犯罪惩治。从金融安全方面,您能否谈一下蚂蚁在国内上市的必然性?蚂蚁是掌握了大量中国消费者的重要数据,到国外上市肯定是要依照国外的监管信息来披露数据的。
曹和平:这个问题我觉得特别好,真是有问题。权益的保护指的是单个人的消费者权益保护。但你可以想象,如果用这样的金融,你就会发现在支付过程中因为它的成本高,有些小额支付银行就不愿意做,因为银行的那种制度设计,进行小额支付的话,它的成本收益是倒挂的,这是其一。
资产支付的边界有限,如果用蚂蚁金服这样的大数字金融去做的话,它的支付成本特别低,所以5毛钱、1块钱、50块钱他都能去支付,那它提供的支付服务能够带来安全吗?
从两个层面来看,一是如果在这上面提供支付的话,他比你线下支付要安全,因为是小额,黑客进行服务器攻击,反而不合适的。
第二个,线下从事支付的话,额度一大、笔数一多,整个汇总和清算的时候工作量就特别大,反而会造成错记和误记,对消费者就不安全了。
其次是整体安全不安全。比如说蚂蚁金服假定有5亿到6亿个账户,占中国人口的可能40%到50%这么个数字,可以想象看,如果在海外上市,根据财务报表和信息披露,仅仅是这些要求每个月一报、每个季度一报,万一在海外网络申报过程中被人截获、被人根据月度数据去分析中国消费者的情况,再根据信息破解了密码,继而掌握消费者账户的具体数字情况,那么可能金融的信息和金融的国家安全信息,就等于是对另外一个国家公开。
所以在第二个层面上来说,蚂蚁金服在内地和香港上市相对来说是可控,安全也是必要的。
大橘财经:像蚂蚁里面有很多产品,支付宝、余额宝这些产品的诞生其实还蛮坎坷的,它的发展史也可以说是中国科技金融企业的一个成长缩影,您怎么看蚂蚁的成长过程?
曹和平:蚂蚁金融支付的诞生有点因缘际会。在支付宝出现之前,比如说北京的菜市口百货商场,叫菜百,在百货商场4楼卖黄金首饰,全国各地的游客特别多,因为菜百黄金首饰店大、采购量大,而且那边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质量好有保障,加上全国各地来的人多,那边又离火车站近,所以它的销量大,批量采购很快。
可以想象黄金首饰单笔销量的价格就不低,当然银行愿意给它提供支付服务。怎么支付呢,你会看见柜台旁边有个收款台,收款台是几家企业去交的。一个银行如果负责五六个收款台,那么一两千家企业就会有七八家商业银行给他提供服务,每天流水都在几百万,银行有利可图。
可是在百货商店的马路对面,菜百是在路南边的,马路北边就靠近天安门方向,有些年轻小姑娘练摊卖韩服。上衣假定一件500块,那么他一天卖多少呢?卖100件就5万块钱,了不起的销售。但是如果要求银行拉一个收款台,给他们支付和结算,没人去,因为5万块钱结算,按照1%的手续费,那才500块钱,连员工的工资都不够。所以说过去一二十年,支付结算没有拓展到地摊上去。
市场边界的拓展,是金融进步的秘密。阿里通过技术突破,把美国马斯克原来做的在线支付产品X-PayPal模式搬到中国,但是需要通过银行许可。但这部分业务按道理是银行牌照的事,你做了,是不是违规了?
那时候银行间市场刚开始,新的业务出现,人民银行乐意让支付宝试一试。盈利模式是和当时的有牌照公司结合起来。通过这种模式,支付宝在阿里的业态上形成一级市场——流动性动员的市场——去做市,然后与二级市场——银行间市场——牌照公司结合,一级市场人民银行默许,二级市场银行间市场配合,过去分散在各个不同个体手中的流动性资金,变成了阿里生态下的一个账户资产池,人民银行获得了新的业务板块,也更好管理了。
支付宝刚开始这种服务的时候,人民银行并没有直接颁发牌照,而是给了一个试点许可,言下之意是一有违法行为马上收回。当试行一段时间以后,觉得支付宝确实行,所以给他发了支付牌照,这就是其“坎坷”所在,没有这一场因缘际会,阿里得脱三层皮。
比如现在,在西方很多国家,包括在我们国家的台湾和香港类似的制度下,它就不允许类似阿里这样的尝试,公共部门给了非常多的限制。在中国,一下就使得美国一个失败的线上支付机制在中国成功了。
大橘财经:您会怎么看中国当下的金融企业生态,会不会有第二个蚂蚁出现?
曹和平:我们国家的人民银行和那个时候的银行市场,针对类似于阿里这种样的支付业务,是比较亲商的。亲商但是又清廉,这在当时做的比较好。
但是,随着线上支付业务越来越大,蚂蚁现在有10亿个账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工商金融长子——中国工商银行的账户才有5亿个。想想看,所有商业银行都会跟人民银行抱怨,蚂蚁业务做得这么大,拿钱在银行间市场去投,资金使用成本低,和他联合起来的科技金融中介和非银中介扰乱了金融秩序,会有灰犀牛等等事情发生。
于是过去几年,6个部门联合起来制定资管新政的时候,把类似于蚂蚁这样的,不是人民银行发,而是地方政府发的各种与资产管理相关的牌照(其实有很多是阿里生态之外的可以产生线上业务的新数字金融部分),只要做资产管理涉及的投资一出错,牌照就被吊销了。这是一个很大的业态动量抑制,从国民经济体系成长角度看,非常不应该。
所以在过去几年,科技金融从业务走向支付的时候,这个从业环境反而没有蚂蚁当年碰到的环境好了。
当年得到的好处,也是他们超过西方,超过我们国家港台,超过很多发达国家的一个秘密。可现在一伤害到传统金融的主体支付收益的时候,又畏手畏脚,跟西方的行为是一样的,这就是个问题。
科技金融如果光做支付的话,蚂蚁和市面上几家支付就能做,但是想要在蚂蚁金服基础上延伸其他业务的话,就会变得非常困难。所以出现第二家蚂蚁金服的可能有吗?有,但是概率不是很大。
大橘财经:既然这条路很难走,对其他互联网金融机构而言,还可以有什么突破点呢?
曹和平:有一个点是可以做的,因为蚂蚁金服是在线下人民银行的政策支持下做的业务,包括商业银行的支付和货币,也就是银行间市场的一些业务。这有一个漏洞,就是阿里其实建立了一个企业外壳下的优先数字货币二级市场,只是线上的支付和交易,用的是线下银行市场和传统的支付方式,只不过把它电子化了而已。
所以在传统的技术条件下,你想再生成第二个蚂蚁金服比较困难。但是如果说有一些电商金融机构,比如说拼多多或者京东,能够在目前人民银行示范的数字货币示范点城市,依托电商生态形成的支付和结算建立数字货币二级市场的话,那就比蚂蚁金服高一个业态。
这上面能够出现多少个蚂蚁金服呢?能够出现七八个,所以科技金融带来的金融业态的发展,它的前景还是有的,但是科技创新的难度和环境要求更高了。
比如说,数字货币现在已经在7个城市开始试点了。新加坡此前示范家庭沙箱计划,我们国家的海南作为最大的一个自贸区也在施行家庭沙箱计划,其实就是私人银行业务的线上“惊险的一跳”。如果能够把这种家庭沙箱管控好,然后与国家的数字货币示范制度结合,那就比蚂蚁目前的业务统统高一个态征级别,它的前景就会更广阔。但这个对多学科、多技术联合攻关的要求就比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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